《也谈联考改革与今天的美术考试》
作者:贺羽 地点:长郡梅溪湖中学
今年11月上旬，家乡朋友请我参加了一次论坛，计划是和湖南的美术教育工作者，有中学美术老师，有培训机构的老师，一起谈一下各省美术联考或统考（以下简称联考）今年作出的改变。因为这种改变，很多从事美术教学的人都有点无所适从。而这次我作为“资深基础美术教育工作者”，受邀来和大家座谈一下，看看能不能提供点对一线美术老师有参考价值的认识或者办法。
这次改革，素描、色彩和速写三门都有一些改变，其中变化较大的是速写。根据各省陆续推出的2024年普通高等学校艺术类专业考试《实施方案》和《考试说明》等材料看，速写大致是从以前的描摹图片，变成了根据考题提供的某幅美术作品来进行二次创作，而美术作品的范围则是人美版的《美术鉴赏》中的作品图例。
另外录取方式也提高了文化课的权重。还有涉及校考也有一些变化，主要是校考院校进一步减少，以及不在院校所在地以外设置考点等等。
我个人工作范畴虽然也包含基础教学，但是和考前训练没什么关系，很多人知道我是因为四年前写过一篇慷慨激昂地反对联考画照片的文字。这次改革的细节我一开始也不大了解，自感也难以提出对大家有参考价值的观点。后来我就用一天的时间，上午在长沙梅溪湖中学的室内体育馆做了一个素描写生观摩，下午搞了个素描主题的讲座。由于9号那天赶上长沙入秋以后的一场大雨，上午全市交通堵塞，不少报名参加观摩活动的人没有到场，要不现场会更加热闹。活动总体还是很成功。
但如果要谈谈这次联考速写的改革，我的看法是这样：这次动作对改良或改进联考并没有实质性的帮助。
总体来说，各省联考作为我国美术考试的主要代表，今天已经陷入十分尴尬的境地。一方面它拥有庞大的规模，另一方面它又因画照片的考试方式而显得近乎肤浅与荒诞。近十年来它已经对我国美术教育造成了巨大的负面影响，而这一切到目前还看不到任何改变或好转的迹象。
我之所以反对在基础训练与美术考试中画照片，因为画照片是把形象从平面描摹到平面。这种做法锻炼或考察不了学画者的观察能力，充其量只是一点粗浅的临摹能力。基础美术训练如果这样进行会把学生的观察能力搞坏。我写那篇文章，就是阐明一个观点，有再多理由也不能在根本的方向上犯错误。
美术基础训练首要练的是什么？是对形象的记忆能力吗？是想象和重组能力吗？都不是，是观察能力。观察能力是记忆和想象能力的基础和前提，更是形成对美的敏感与修养的前提。中国传统绘画讲“目、识、心、记”，“目”在前面，指的就是观察。美术基础训练不是说完全不要记忆和想象能力，但它们加起来充其量也只占很小一部分。画照片考察不了真正的观察能力，反而把基础学习引向了相反的方向，使学习者变得不习惯去感受和提炼真实空间的形象或造型，也不习惯把所见的造型因素组织到画面中，最终蒙蔽了学习者的观察能力，极度不利于美术基础的形成和提高。
而今年联考速写的调整虽然打出了考察综合能力的字样，但依然是以描摹图片为基础，只是做了一点好像是涉及想象方面的改动，好像考得更灵活，好像考察了学生的组织画面或应变能力或什么别的。这种改动实际上依然和观察能力无关。它只会在考生与培训机构那里形成更加刻板与僵化的训练模式，进一步阻碍和窒息学生观察能力的提高。
那么今天中国美术考试的症结究竟在哪里呢？就在于它只能维持一个非常粗放化的模式。美术尤其是绘画等实践类专业，因为其专业特点，它们的选拔考试天然是一种较高投入与精细化的操作方式。它们很难像普通文、理科考试那样每人发几张考卷和答题纸就了事。这种特点导致美术考试基本上不能实现超大规模，而我们的麻烦就在于今天各美术院校或综合大学美术类专业事实上处于史无前例的低质量重复设置状态，由此导致的美术教育和考试都达到了前无古人的规模，考虑到我国近年出生人口的断崖式下跌，也一定是后无来者的。因此，如果不能显著缩小美术招生的规模，并提高考试的专业难度；我们恐怕还得继续承受粗放化美术考试带来的种种后果。
说完联考，再说一下今天已经屈指可数的几个院校的校考。以我的观察，粗放化症结也一样困扰着今天的校考，首先考试门类的减少就是粗放化的一个主要特征。这些年来，央美的造型专业只考三门，设计专业更是离奇地只考两门。这么少的科目只会变相鼓励零基础学生经过短期突击以后来碰碰运气。
但校考毕竟还有一定自主性，如果愿意，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克服粗放化病症的。我有一年作为学校教代会的代表，大概是2015年吧，当时写了一个提案，建议我们学校主要专业的招生考试恢复到以前分初试复试的做法。以造型方向为例，以素描速写等科目为初试把考生过滤一遍，把其中大量应试速成或者打算来碰运气的考生给筛掉。然后按照录取数量的三到四倍来发放复试准考证，以今天央美造型招一百人多一点，发放四百复试准考证就差不多。这个规模使得我们可以在复试中考得比较细致。甚至可以动用本部天光教室来设置色彩与素描写生的科目。另外很重要的一点，阅卷评分环节也可以更加精挑细选。这样考试质量和选拔准确性将得到显著提高，很快会在央美各分院以及全国还设置校考的院校中形成良好示范，并以此为基础进一步对整个美术教育领域产生影响。
这样调整一两年以后，报考央美的造型类考生会比较重视真实能力和全面素养的锻炼，不会像现在这样把全部时间都花在一点皮毛的应试效果上。而只速成了点应试技巧的考生将不再抱有侥幸心理。很快，一些培训机构也将跟着转型，应试的训练套路会得到相当程度的遏制。我们今天经常把美术学习或基础训练的问题都怪罪到培训机构身上，而十几年来，是粗放化的考试造就了他们，是头部院校没有用好招生考试的这根指挥棒，反而听任校考一同沉陷在粗放的泥沼中不能自拔。这么发展下去，与联考高度同质化的校考也将失去存在的意义，中国的美术考试与美术教育只会面临更艰难的困局。
对校考作这样的调整当然需要付出相当的成本，考试周期的延长也会增加很多工作量。我个人觉得相比于所得来看，这些付出终归是值得的。
最后谈一下文化课在美术招生考试中比重越来越高的问题。这本是一个正常的趋势，但今天提高文化分数的呼声与趋势却似乎有弦外之音。因为今天我国美术院校或美术专业的主体实际上是以联考作为自己的招生选拔考试的，可是当联考越来越“水”，越来越体现不出学科门槛与学术内涵的时候，当这种情形都被外行看出来的时候，从教育主管部门到全社会都一致希望提高文化考试的权重，就变得不难理解了。这本质上也是外界对我们美术专业考试缺少信任和信心的表现。
二、三十年前各院校的美术专业考试细而又细，那时的文化课分数线低得理直气壮，但文化课好的美术生并不鲜见，我本人就是一个例证。今天就是把高考成绩达到文科一本线的考生招进来，对美术专业真的就有好处吗？与其一味提升文化分数线或文化课考试的分数比重，不如实实在在地去改进美术专业考试的水平与质量。
这一篇大概就谈这么多。我知道这篇内容会引起有些人不适，我只是作为在中央美院毕业并工作几十年的教师，也作为关注美术教育的业内人士，说点个人观点，如有不妥大家多包涵吧。
最后要感谢长沙教育科学研究院组织的活动，让我有机会了解一些有关美术考试改革的情况，也感谢热情参加写生观摩活动的家乡朋友，谢谢你们的认可与鼓励。
2023年11月于乌鲁木齐(长沙层楼画室2023年11月编辑上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