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在美术创作上什么叫创新?有人说凡是我没有见过的就是新的,有人说凡是我喜欢的就是新的.有人说凡是好的作品不管古今中外都是新的,也有说凡是刺激性强烈的就是新的等等,其说不一。创新首先是指今日的创新,不是指历史上的创新。但创新的原则,创新的规律是同用于古今的。我认为在美术上的创新具有三个要素。一、立意新则新,二、题材新也新,三、手法(包括材料用具笔墨等)新也新。三者皆新,并且达到了新的高度,或具有新的开拓就是创新的杰作。但三者皆旧,虽是新作,这也属于陈旧之作。在这三个要素中,能在某一个要素中有所创新,就应该有分析地加以肯定。因为新不等于就是好,新不是一切,更不是唯一的目的,把出新就当成一切的观点是不对的。
对于旧作也不应该一概反对,譬如效仿徐悲鸿画的马,效仿外国名家的油画,效仿齐白石画的虾、李苦禅画的鹰、李可染的山水、王雪涛的牡丹、郑板桥的竹兰以及众多杂家的作品,当这些作品在人民大众中还有所需要的时候,可以起到普及的作用。普及作品是大量需要的,是日常不可少的。普及工作就是为人民服务的,也是有功劳的。因为在普及之后,跟着而来的就是要求提高,没有普及也就没有提高。我们提倡创新,但新不一定就是好的。我们反对守旧,但旧的不等于都是没有用途的,这就是我的观点。
我认为根据创新的三个要素,去分析作品是最清楚不过的了。如崔子范老先生的花鸟画从立意上、从题材上、从笔墨色彩上都在齐白石的高度上向前发展了,有了很大的创新,是中国当代杰出的画家之一。创新应是多元化的,可以是舶来的创新,接枝的创新,杂交的创新,也可以是在中国传统基础上的创新,如崔老的向日葵就有点西画的色彩。创新是看得见的,可以评说的,用行政手段,用舆论的压力,加以不承认的作法,是不能使人信服的,是不能持久的。创新不能走向新的单一化,而创新应是多元的,百花竞艳的。群众组织各种画会各种画派是有益的,尤其是在过去曾经受过排挤的人,是容易理解今天自己排挤别人也是不好的。
二、创新的三个要素是辩证统一的,不可片面地孤立地看待。过去在极左路线之下,有重视内容轻视形式轻视艺术的情况,比如长期搞唯题材决定论,长期打击压制山水花鸟画,全盘否定花鸟画的社会效益。有的人物画家兼画点山水或花鸟画,就被看成是叛变了。在四人帮时期,曾经几次的打倒齐白石都没有能够成功,就是因为这是违反艺术的规律的。不是画一张工农兵的形象,就一定能比齐白石的一张画虾有价值,这还要看它有无高度的艺术造诣。题材重大是好的,但没有艺术成就也是不好的。花花草草虽是小题材,但艺术成就高也是有审美价值的。美术品的社会效益,不完全决定于重大题材,或“重大”题目,在这方面过去没有个辩证的观点,走了弯路,吃尽了苦头。
今天又从极左的一端,走到重视形式重视艺术轻视内容的另一端。不能凡是有点艺术性的,凡是有异于过去的形式的就认为是创新。创新中也有好坏、美丑、善恶、正义的或反动的之分的。黄色的和反动的这是要坚决反对的。一般的群众文化水平低,分不清作品的好坏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领导干部不懂好坏,把入体艺术也看成是黄色的,把抽象艺术都看成是荒唐的。更可怕的是他们既不懂普通作品的好坏,又还得他们说话才算数。这种文化落后的状况是创新的最大的阻力。凡认为只要是新的就算成功了,新就是一切的观点,这是资产阶级腐朽没落时期的艺术观点。把垃圾也看成是艺术品,也算为一个新学派,这种文明倒退的现象,也是创新的另一大障碍。当我们引进外国的科学技术时,如果引进了落后的科学技术,就会异口同声地说:“啊!上当了。”全盘引进全盘接受的观点,在科学技术上是有害的,在意识形态领域中的美术创作上更是有害的。
不可否认资本主义社会的现阶段,是个畸形的社会。他的科学技术是有很先进的一部分,但它的整个社会,则有很落后很不文明的部分,其中就包括人民的精神生活,包括美术创作。愈是西方的现代的科学技术,就愈是先进的,愈能为人类造福的,就愈是受人民欢迎的。但是西方的美术愈是现代的,就愈有人民所不欢迎的。凡是中国美术家到过西方考察的,凡是西方的美术家到过中国来讲学的,都说过,他们的人民对现代美术是无动于衷的,是很讨厌的。当我们引进西方美术时,应该看到这种畸形的情况,不要以为愈是现代的,就愈是先进的,就愈应该迎头赶上,并以此作为我国美术现代化的方向。这与现代的科学技术是不一致的。难道中国美术的现代化,也要走向日益失去群众的道路吗?创新有没有正路和错路之分呢?这肯定是有的。
三、创新与作者的德和识的关系。画如其人,人品即画品,也是文品,中外皆然.这是不可否认的规律。古人毛延寿人品不高,画品也不高,耍小聪明或为了骗钱的画,是一看便可知之的,这不是鉴赏家的高明,因为这个烙印是做不了假的。一个鄙吝满怀的俗人,如何能创作出高水平的画来了古人说:“品格不高落墨无法”,罗丹说:“做一个艺术家须先做一个堂堂的人”,徐悲鸿说:“真理高于一切”。所有的大师都具有高尚的人品,所以要想创新就得立人品。
识与创新也是至关重要的事情,没有知识、没有见识,如何能创新呢?譬如看到外国美术中有一幅蓝色的梦,他就来画红色的梦、白色的梦等等,还自喜为是创新了;有的人把外国的一些糟柏直接搬来,也自喜为是创新,还有的为了创新不要基本功了,这些现象就是没有知识。有些青年人紧跟资本主义国家潮流,也提出要求主张艺术与非艺术没有区别,可笑的是他们又不肯离开美术学院的课堂。既然主张艺术与非艺术没有区别的话,那就无需开设艺术院校了,也可以说是大家都毕业了。这种幼稚、缺乏常识,已经到了滑稽的程度了,还能谈什么创新。昔日楚霸王项羽力气大且英勇过人,就因为无识而导致失败,成了千古悲剧。美术上的创新也同此理。潘天寿说:“画事须有高尚之品德,宏远之抱负,超越之识见,厚重渊博之学问,广阔深入之生活,然后能登峰造极。”这太对了,我认为德与识对于美术的创新是起着最根本的作用的。
四、创新与国情的关系。我们是社会主义的国家,我们的文艺方向是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我们的美术创作要求有个性也好;要求有自我也好;要求回归自然也好;要求下意识也好;要求观念更新也好,都离不开文艺方向作主导。我们搞科研、搞提高的艺术时,只要我们的人生观和艺术观是正确的,虽然人民大众一时间还看不懂。但最终还是能看懂的,还是能为人民服务和为社会主义服务的。这种提高的美术就是人民宝贵的财富。如李可染的画,崔子范的画,还有中外一些好的抽象的画和抽象的雕塑,当前还只是少数人能够欣赏的。将来才能被更多的人所欣赏。这种提高的作品也是人民所需要的。
资本主义上升时期的美术,具有进步的意义,具有人民性。但资本主义腐朽没落时期的美术,又派生了新的没落的派别,他们最激进的方向是主张艺术与非艺术没有区别。他们把垃圾可以算作美术品,一个活的人站在展览室内也算一件美术展品,任何东西都可以算作一个展品。所以过早地主张搞世界美术是做不到的。现在世界上还没有一个统一的文艺方向,还存在着不同民族的欣赏习惯。中国也有人打出了美术与非美术没有区别的旗号。但他们还不敢把自己站在展室里就算一件展品,如果这样的话,他们就如同在闹市中自己把衣服脱光一样无地自容。这种没落的派别人民是不欢迎的,只能走向灭亡。有志于创新者必然的要明了这种形势,才能使创新活动不致走入歧途。
五、创新是豪迈的壮举。东学一点西学一点,谈不上是什么创新。想出各种五花八门的花招,看上去满热闹的,也谈不上是什么创新。真正的创新就是要出高峰,出大师,出巨匠的创新。只要回顾一下大师们所走过的历程,就不难发现其中是有规律可循的。徐悲鸿大师负有振兴中华美术事业的雄心壮志,历尽困苦生涯,到上海到日本到法国学习西画,在素描上达到了当世的高峰,才在传统的基础上创造了徐悲鸿的马,既区别于古人,又区别于西人,达到了新的高峰,为世人所珍爱,成了当代大师。古元的水刻,米勒的油画,丹麦麦尼埃的雕塑,都是长期深入生活热爱生活,不断创作,才创作出惊人的作品,使人耳目一新,成为不朽的名作。米开朗琪罗在青年时代,就已经掌握了高超的雌塑技巧,不疲倦地追求自己的艺术理想。他以人文主义思想,突破了宗教神学的历史局限性,创作出众多的巨人般的艺术形象,成了杰出的巨匠。他的艺术影响着整个世界,他的作品成了世界人民的宝贵的精神财富。罗丹不满于学院派的死板的艺术形式,而创造了历史上空前的,生动活泼的,有血有肉的雕塑手法,而成了世界上的一代大师。布德尔又以建筑性雕塑手法与罗丹拉开了距离,开辟了雕塑的新天地。清人黄慎小时家贫以卖画为生,为了增进其艺,又刻苦学习诗文,刻苦学习书法。为了不甘心居于老师之后他说:“大丈夫应自立以成名,岂可居人后哉。”遂以草书作画,成为一代名家而载入史册。高更抛弃了富贵的家庭生活,深入到印第安人住地,而创作了独特的,装饰性很强的油画,在传统油画上独树一帜成了名家。梵高和中国清人虚谷,一生钻研个人独特的艺术,直到死后才被世人所承认。在世界历史上革新者往往都得不到好运,在美术史上更是屡见不鲜。
总括以上,凡是创新者都具有一颗纯贞于艺术的心。他们都不怕苦,不怕穷,不怕牺牲,在任何艰难困苦的情况下,都是坚贞不移的。他们都有雄心壮志,敢于标新立异,敢于自立门户,永不满足,达到了世人难以达到的高度。开辟了前人未曾开辟过的领域。创新之所以是一桩豪迈的壮举,就是因为他们付出了最大的牺牲,他们受尽了磨难与艰辛,他们给人类留下了宝贵的智慧和艺术的财富。同时他们才真正享受到艺术创造的最大的乐趣。创新虽是一桩豪迈的壮举,但是不能以此责之人人。真正的大师和巨匠只能是很少的人,是寥若晨星的。因为大多数人是不具备这样的人生观世界观和艺术观,或不具备这样的天赋和际遇的。要创新首先要有新人,才能有新作。今日要创新,必须具备先进的人生观世界观和艺术观,还要加上勤奋,才有可能创造出新的有历史意义的作品来。
创新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我的老师刘开渠先生曾经说过,如果有人立志专门创作儿童题材的话,只要坚持下去就可以产生伟大的成绩,就可以成为一个专家。我们是各种专家太少了,中国还需要有几个理想的动物雕刻家,各类的雕刻都还缺乏更专,更深,更高的专家。中国这么大,民族这么多,遗产如此之丰富,又是对外开放、大搞四个现代化的大好形势,我们的时代是具备了出大师出巨匠的时代,我们现在就是缺乏有心人了。今天要想创新的话就得做个有识之士,就得做个有志之士。只要路子正的话,很多人都有用武之地的,都可大有作为的。希望不久的将来,能够形成一个群星簇聚的新局面。
文章原载于《美术》1987年11期 (长沙层楼画室2014.10整理http://www.csclhs.com)